所有的渔船靠岸停泊,闽东沿海又进入每年一次的休渔期,不过,回家的渔民没有闲着,他们种在海里的一种作物,已到了收获季节。
那是海带。它们的根须不是扎在地里,而是附在渔民们原先布好的一根根苗绳上面。吸纳着海水所提供的养料,它们的叶片一天天向下伸延、舒展。海波荡动,叶片袅娜,在与海波的日夜舞蹈中,它们悄悄长大、成熟。没有多少人感知到海水里的这份秘密,直至收获的渔民们前来,把一根根苗绳卸下,拖拉上岸,很多人才发现,长在上面的海带竟是那么宽大、厚实。渔民们把它们稍稍捆绑,再用扁担挑到附近的地方晾晒。长长的海带末梢曳地,路过的地面被拖出两道湿湿的水痕。
山坡,田垅,石台,瞬间成为海带的晒台。但是,海带太多了,这样摊着晾晒,地盘显然不够。于是有人在门前屋后、山坡海岸插上竹竿,再拉上绳子,把一片片海带挂在上面晾晒。再后来,有人开始用钢缆挂晒了,从海滩往岸上的山头,或从这座山往那座山,拉起数排钢缆,采用滑轮装置,把串好的海带高高垂挂,让它们在蓝天白云间猎猎飘舞。
这是在霞浦县东冲半岛。
沿着内海的岸边行走,几乎每个村庄的上空都是海带飘飘。浓浓的海带味掩盖了一切,连树木、山石、墙壁、屋瓦,甚至渔家人的饭桌茶几,闻起来都是海带的味道。
好海带。有经验的人,能从那弥漫的味道中,辨出海带质地的高低。能不好么?绵延几个县地域的大海湾,被这个长条状的半岛围了起来,只在末端处留了一个口,让海水漫入其中,
于是,这片被人称为东吾洋、官井洋的海面,有海的通畅,又有湖的平静。海的背后是青山,一条条溪河里的清水注入海中,把水温调和,把盐分调和,调和得恰到好处。水质清活,温度适中,宜养鱼,也宜养海带。渔民们喜欢把海带种在鱼类养殖区附近,高营养质的海水,让海带长得茂盛,长得漂亮。自然,那滋味也不一般:细嫩,黏滑,香醇,清爽。
好海带招人呀。成千上万的生意人,到这里采购海带。卖给谁?省内、省外,国内、国外,都有销路。即使在醋味浓浓的山西,辣味浓浓的四川,膻味浓浓的新疆,这里的海带也有一席之地。原来,好的海带也是会游动的,它是在上岸之后开始游动,以另一种方式游向四面八方。
晾晒中的海带是一道风景。也许有人不会想到,没有花艳、没有叶绿的海带,当它们被排列、被悬挂起来之后,竟会呈现那样的气势,产生那样的美感。
一拨又一拨画家、摄影家来到这里,绕着海带勾画着,拍摄着。也许还有音乐家,
到这里感受一排排的海带在风中的律动。在他的眼里,一排排海带就是跌宕起伏的五线谱,因着海风与日光的弹拨,荡起阵阵美妙的渔乡交响乐。刚刚挂晒出来的海带是棕褐色的,上面还带着滚动的水珠。在晨光或晚霞的映照下,一片片温润水灵,周围的天光云影、海色鸥影,似乎都在上面闪现。赶得巧,你还会看到每一片海带上的温润之光相互折射,交叠,幻化出梦一般的虹彩,那么细嫩,那么轻盈,比花还美,比叶动人。这样的景象只有在现场才能感受,再高明的摄影师也无法传神表达。
去过西藏的人想起到处飘扬的经幡。是的,一样地悬挂在长长的绳索上,一样地在风中猎猎飘舞。高原的风,海边的风,有着同样的脉动,同样的气势。西藏人把自己的祈求高挂在经幡上,让风一遍遍地念诵。海边的风也在念诵寄寓在海带上的心愿,那是渔乡人对大海的感恩,对丰收的期盼,对美好未来的憧憬。
穿过猎猎飘舞的海带,走进一户人家。天有点热,我想讨点水喝。收获的季节,待在家里的多是老人和孩子,这一家却是姑嫂俩,柔媚而灵巧,刚好从晒场回来做饭。动作麻利地替我们烧水,让我们把小水壶灌满。临走的时候,却要我们带走一袋刚晒干的海带,说是让我们尝尝鲜。我们婉辞,然而挡不过她们的执意,想付点钱,她们不肯。那小姑说,这几条海带,只是一点小意思。我们不小心丢在路上的都比这多呢。接着她带我们到一楼,看堆在她家的海带,果然,两大堆,像小山一样垒着。她说,这还不是全部,还有很多在外面晒着呢。看她的眼神,似乎在说,你看看,大海对我们这么慷慨,我们给你一点点算什么?
不得不带走的海带,不多,却有着沉沉的分量。提着它,我们依恋地回望。悬挂在村庄上方的海带,看起来更美了。我明白,渔乡人的温存、友善与慷慨,也注入其间,高悬在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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